一部写给当下与未来的历史剧从我们的荆轲看莫
近日,莫言编剧的历史剧《我们的荆轲》作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2019境外巡演的首部剧目,于法国马赛剧院上演并获得了圆满成功,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我们的荆轲》自2011年首演就备受关注,八年内已在国内外数个城市演出近七十场。2012年,《我们的荆轲》斩获中国话剧最高奖金狮奖优秀剧本奖和优秀编剧奖,成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经典保留剧目;2013年,青年演员王斑凭借对剧中人物荆轲的成功塑造,摘得中国戏剧梅花奖;2014年,在圣彼得堡的“波罗的海之家国际戏剧节”上,《我们的荆轲》以99.9%的高得票率一举夺得“观众最喜爱的剧目奖”[1]。荆轲刺秦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以此为背景改编的戏剧、影视作品也层出不穷。然而,选择将古老的题材再次搬上舞台,莫言的意图是什么,赋予了它什么样的全新生命?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刺客故事为何能走出国门、走向世界,并获得极高的赞誉?我们有必要对莫言的历史观及戏剧表现方式进行剖析,来解答以上的问题。
一、“今”为何日?“我们”是谁?
历史剧,从广义上来说,即取材于历史、与历史有关的戏剧。但是,对于历史剧该怎样写,艺术创作与史料应该保有怎样的距离,理论界众说纷纭,创作界桃李争妍,长期以来并无定论。观点无外乎分为两类:历史剧写作应该偏向“史”还是“剧”,即更尊重历史,以史实为根本,以戏剧为手段和方式再现历史;抑或取材于史料记载,在此基础上删改、添加、虚构,继而建构新的故事和思想。在英文中,前者更像是adaptation(改编),而后者更趋向于based on…/inspired on…[基于……受……启发(的创作)]。大多数剧作家都在史料与创新两者间寻找着折中点,就像黑格尔在《美学》中表达的他对历史剧的观点:“……我们固然应该要求大体上的正确,但是不应剥夺艺术家徘徊于虚构与真实之间的权利。”[2]在这里,黑格尔指出了历史剧写作的核心问题——“徘徊于虚构与真实之间。笔者认为,黑格尔所提到的“虚构”,在于历史剧创作的目的和意义,在于对“当下性”的关注。
《我们的荆轲》的剧名就是莫言历史剧对“当下性”关注的最直观的表白。莫言曾用“所有的历史剧,都应该是当代剧”来表明自己的写作态度。他认为“不能引发观众和读者对当下生活乃至自身命运的联想与思考”的历史剧是“没有现实意义的”[3],其含义指向了我们常说的借古喻今。历史剧在他的眼中,是连通历史和当下的纽带与桥梁。问题在于,“当下”“现代”“今”又是一个怎样的时间概念?《我们的荆轲》的“我们”究竟指谁呢?
郭沫若、田汉等剧作家曾将历史视为“开放性文本”,大胆突破历史文本的限制,对历史人物和时间再度做出了阐解。郭沫若的戏被称为“英雄和烈女的戏剧”[4],他曾表示写《蔡文姬》是想对曹操的形象进行“翻案”,《卓文君》则是基于对女性解放和独立的虚构。都是有当下性的,争取民族独立和解放的战争背景,唤醒了人们的英雄气概。人们对英雄的需要,爱国情绪的高涨让英雄人物成了时代的主角。郭沫若的历史剧即是在宏大的叙事中表现了时代的精神,人物黑白分明,美丑善恶了然可见。相对来说,“今”指的是创作者写作的当下。
莫言的小说作品在80年代新历史主义思想的关照下,一向倾向于将英雄人物“降格化”处理,并对旧的意识形态加以颠覆,“使新历史文学走向重新解释历史、再造历史、再造心态史、再造文化史”[5]。屏蔽人物在历史上或高大或单一的形象,而将他们普通化、丰富化处理,拉近了英雄人物与和平年代里观众的距离。在《我们的荆轲》中,大侠荆轲是一个失眠症患者,也是一个为了出名不惜低三下四提着小磨香油和绿豆粉丝四处拜访前辈的普通人,这样的人物设置直指当下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社会风气。此剧里的“当下”,看似是创作者写作的当下,但仔细想来,它不仅超越了历史,而且还超越了现代。人性的欲望、对爱情的渴求,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跨越时代也共通的。莫言所说的“借古喻今”的“今”也是有超越性的。此“今”从“现实价值”上升到了“普世价值”,它针对的是超越时空的读者和观众的当下,“我们”即是人类。
莫言对历史的解构与重塑,采用的方式并不是“不过多地虚构故事”[6],而是“往人物灵魂深处写”[7],这与他小说创作的核心价值观相同。这不禁让人想到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中的人物。莎士比亚在对历史的偏离、抽取、提升的过程中,创造出戏拟、假定性。《哈姆雷特》也并未在情节上多做文章,而是用“哈姆雷特的延宕”来对历史结局做出拖延和迂回,用更多的笔墨对哈姆雷特深层性格进行开掘。莫言历史剧中的人物也是如此。他们“是独特的又是普通的,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这样的人物是所有人,也是我们自己”[8]。作为历史的人物越来越模糊,作为审美情节的人物却越来越凸显。“活”的形象如此出世。如此塑造的典型人物,便能够跨越时空,引起共鸣。这是莎士比亚历史剧历久弥新的原因,也是莫言历史剧能获得国外观众赞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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